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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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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親

景壽三年,三月廿九,也就將將到了夏至,熱氣逼人。

若是以往這樣的時節,只需在院內找個遮陰處,置放一張條案,切幾牙西瓜,坐在月牙凳上,持一把藤編扇輕輕扇著。

倒是今年,京城上上下下的人家得在這屋內放幾盆冰塊,或是放盆剛打出來的冰涼井水,稍緩幾分夏意。

沈侍郎府,亦是如此。

間間院子裏都分了些冰塊來,又或是聚在一處納涼。

此時,翠軒閣內正歇著老夫人、大夫人沈氏及其長女沈元春、二女沈玉、二夫人張氏和王姨娘等人,獨不見沈府三姑娘——沈荔。

三姑娘沈荔雖說是張氏的女兒,而張氏也是明媒正娶進府的平妻,卻沒幾分好運氣。

一則因著母親張氏改嫁與沈侍郎。二則她是張氏撿來的,並非張氏生育,也非沈侍郎與沈家大夫人沈氏所出。

三則,張氏縱深得沈侍郎的寵愛,多少也能幫襯些女兒,但也被老夫人安排手下人緊盯著。也因此,沈荔這日子過得極為艱難。

眾人只看到沈荔單獨住一個院子,已說是老夫人和沈老爺的仁慈。

在這樣熱的天氣裏,沈荔待在自己的屋子裏睡起了午覺,卻不防半炷香不到,便被外面止不住的蟲鳴和鳥雀的嘰嘰喳喳吵醒。

單放三盆井水也解不了這酷暑,要是有冰塊,豈不美哉。

這只能是個美夢。

她的娘親,張氏,就是因著前日裏給她送了冰,就被大夫人沈氏警告了。

這樣悶熱的天,還是得打些井水來才好,剛從井裏打出來的水,最是涼爽。

“阿福,秋香。”

沈荔叫著她的侍女,卻無人回應。

她們去哪裏避暑了?

看來打井水這事還是得自己來。

梨榕院的院子裏就有一口井,她沒換衣服,只穿著肚兜和素紗單衣。

“荔兒啊,今年夏日你如何過得下去。”此時二夫人張氏來看沈荔。

張氏表面羞愧的樣子,緊接著說道:“想我在沈府這麽多年,也不能護住你分毫。”

前些日子,她假裝愛女心切,送給沈荔兩盆冰。

老夫人知道後讓大夫人傳話說與張氏:這沈荔非沈家所出,白吃白住也就罷了,要想涼快,著丫鬟們打些井水來,沈荔身體好,又是女兒家,用些甚麽冰塊來。

無需從自己的用度中取出兩盆冰給沈荔,張氏樂得自在。

十六七年的調教與養育,是時候將她磨出一把鋒利的刀,為那人報仇雪恨。

沈荔正要出了屋子取井水,見張氏來了,笑呵呵地說:“娘,用井水也足夠了。我還看書上說,土地能隔絕熱氣,挖個洞鉆進去就涼快了。”

張氏假裝郁悶道:“這孩子,可說些什麽話。那豈是活人待得地方。”話未說完,眼淚簌簌落下。

跟隨張氏的王婆子連連撫拍附和著張氏:“夫人啊,姑娘只是說些調皮話兒來。”

“娘,女兒以後不說這些了。我舍不得娘傷心。”

自打記事起,她有時從嘴裏蹦出些生生死死枯朽之類的字眼,免不了張氏的一頓打,也長了記性。

不過,張氏越來越容易傷春悲秋了,如今說個洞,她聽了也難過。

可真像是話本裏的說的“玉在林中掛”這位女公子了。

“哎,你就是不長記性,遲早出事來。還記得你祖父說的這麽一句嗎?”張氏搖搖頭:“你身體素來不好,這些話可不能說的,娘這一輩子就你一個女兒,不疼你疼誰呢。”

祖父說的話,她自然熟記於心,開口接道:“這人,不管幾歲年齡,下到三歲小兒,上至饕餮老人,都得知道這麽一句話:讖言讖言,一語成讖,這些不吉利的言語,當是一個也說不得的。”

一字不差。

張氏方笑了起來,“你呀,記得就好。”

話音未落,忽聽得有人在院裏喊道,“不好了,姑娘。”

原來是沈荔的丫鬟秋香忙慌慌跑來:“夫人,姑娘,奴婢剛從大夫人院子經過,看到二姑娘一臉高興。”

夫人吩咐她戲要演的逼真些,才能讓三姑娘厭極二姑娘沈玉。

這院子裏誰人不知,這大夫人的二女兒沈玉,向來刻薄,喜諷刺人,臉上永遠掛著一副別人欠著她的模樣。要讓她笑起來,不比登天還難。

“可是出了什麽事了?”秋香來的正好,張氏問道。

秋香說她找來沈玉的侍女碧兒來問,碧兒偷偷給她說,跟著公主去趙國和親的人選換了,不是沈玉了。

她還要問碧兒換誰了,三姑娘沈玉留意到碧兒卻在一旁和別人講話,一只茶杯狠狠扔過來,碧兒不顧額頭的疼,趕快跑去沈玉旁伺候著。

也因此,沒打聽到別的消息。

“那是誰呢?”張氏故意自言自語,秋香這丫頭戲演得不錯。

“不會是讓荔兒去吧。可是我生養了她十多年,她一走,我可了得。”

“娘怎麽會覺得是我要跟去和親了?” 沈荔問道。

和親人選已經在三個月前定好,三個月後卻傳來她去陪嫁的消息,而非是沈玉。分明二姐姐沈玉之前是被安排去陪嫁的。

到底出了什麽岔子?

看到沈荔一臉疑惑,張氏嘆道:“外面可不如在沈府待得舒坦。你那姑母可是得寵的張淑妃,我去問問,這可如何得了。”

扮演一副擔憂女兒的模樣,她可真是不容易。

張氏要走,沈荔一如往常給她診脈。

這一診脈,她卻發現張氏的脈象和往常不大一樣,卻又說不出什麽,便在梨榕院琢磨著,不知不覺一個下午便過去了,這時已到了酉時,太陽將落西山。

她穿過紫藤連廊,且到了張氏居住的棲雲館裏。

“娘。”沈荔人進了院落,去書屋找張氏,卻不見張氏蹤影。

於是來到了花園,只見五六個金絲楠木木架擺設著,架子上也都整整齊齊擺放著書。再走進時,母親的侍女金兒正埋頭整理著書,無視沈荔的到來。

沈荔毫不在意,她已經習慣了府上人對她的忽視。

坐在躺椅上等著張氏,忽留意到木架上的一冊《異國山水志》。於是棄了凳子,走到一旁的木架,拿起來看,看到書裏記錄著趙國的奇景、山水和風俗,方想起母親今日來院子裏說道要打聽和親的消息。

正想起來,張氏回來了。

沈荔瞧去,張氏緊緊攥著手帕,見她看來,忙用手帕擦著眼角的幾滴淚。

張氏的此番模樣,她不難懷疑陪嫁的人選換成了她:“娘,可是我要跟著公主和親?”沈荔扶著母親走進裏間。

不說還好,話還沒說完,就看到張氏開始止不住的哭泣,繼而抽抽噎噎的,想說話,可一張嘴又是嗚咽。

沈荔拿出手帕抹起張氏的淚花來,安慰說道:“娘不要難過了。娘親這十多年教我的學問和做人的道理夠我在趙國保護好自己了”。

她只要只要娘親好好的。

恐怕這事是大夫人沈氏從中作梗了。

一旁的王婆婆解釋說:“小姐,真是夫人所說的一語成讖啊。”

王婆婆繼續絮絮叨叨的細說著:母親張氏去找大夫人問,大夫人說她卻不知道這事,這可巧,明明沈玉的丫頭說著換了人。夫人又找老爺問,老爺只讓夫人別擔心,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中。

沈荔眼皮跳了跳:“後來呢?”

“後來夫人自聽到這個消息,放心不過。”

“就托人去宮裏央求常寧公主的母親淑妃問呢,也就是小姐的前姑母。宮裏回了話,說是跟著和親的人選確實換了,這人換成三姑娘了。”

“淑妃派的人還說,兩個孩子差不多的年紀,又都有血親關系,一起去也是極好的,還能做個伴。那宮女說這話時,一臉施舍,我當時可真想啐她一口。”

王婆婆一面抱怨著,一面對沈荔說起往事。

當時張氏出嫁嫁給淑妃的哥哥時,淑妃還未進宮,那時候看到夫人就一臉的嫌棄。在之後的日子裏,連一聲嫂嫂也不曾叫過,只白白的叫張氏的名字。

可那時蔔將軍家也貧困,又有什麽理由嫌棄夫人呢?論美貌,女工,亦或是才華,也堪堪配得上他了。

至於三姑娘,淑妃看到她的女兒,也是不情願的當著姑母。

沈荔忖思,看來是沈氏和淑妃勾結一通,將她換了。

否則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換了人!

王婆婆這時說道:“聽說到時候有國公府的長子裴適裴指揮專門送親,保證三姑娘平平安安的。”

“我自己都護不住,如何交給別人呢?”張氏將沈荔摟入懷中,淚如泉湧。

在沈荔看不到的角度,張氏卻是笑著的。

送走沈荔前,她的大仇可得報;送走沈荔後,她也無需為之擔憂。

希望沈荔這丫頭,可不要埋怨這一切,包括:陪嫁的人選被更改,也是她一手促成的。

“當初給三姑娘命名時,蔔將軍要給取名叫力,想讓姑娘力大無窮。夫人想著取名叫如意,多吉利的名字,如意如意,隨我心意。卻拗不過蔔將軍一家,最後取名叫荔,音同了‘力’音,字且比‘力’文雅了不少,她想著還不錯。姑娘的祖父聽聞就想到‘離’一字,沈默一會,說他們胡鬧。卻不曾想,夫人真要和三姑娘此生訣別了,不知何時才能再見。”

王婆婆說著說著,臉上也掛著幾滴淚來。

演戲還真累!

可這是二夫人張氏的安排。她不能違抗!她的孫子還在張氏的掌控之中。

沈荔輕輕拍著張氏的背安慰她,心下卻想著今日發生的事。

這事來得太突然,有幾分蹊蹺之處。

當今聖上怎麽會安排錦衣衛的人去送親?

何況,陪嫁人選既定,怎麽這麽巧就換了她?

她在朝中貴女中可是無人在意,除了她那一副姣好的容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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